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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一个人咖啡(十三)

“我一直觉得很奇怪,这么久了,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呢?”小才从胳肢窝里抓出一只仓鼠,交在我的手掌里。

“怎么你们大家都这么说?”我摸着小仓鼠,根本没看清赤裸裸的小才是怎么把变出来的。阿拓正在楼下跟勇伯玩象棋。

“因为本来就是这样。不信?随便弹我的排骨看看。”小才挺起胸膛,要我伸手弹他瘦巴巴的肋骨。

我随意弹着,小才嘴巴闭上,但居然有一串清脆的钢琴键声。

“腹语?你自己学会了腹语?”我又惊又喜,虽然搞不懂我跟阿拓应不应该在一起怎么会跟弹小才的排骨有关系。

“是啊,我明年要参加在美国洛杉矶举办的世界杯怪人怪事表演大赛,如果赢了大奖,我就是全世界最怪的人了。”小才得意洋洋地说。

以上这些都不算什么,因为他们都是阿拓的好朋友。

咖啡店里的伙伴才真正教我吃惊。

“小妹,那个阿拓怎么样?最近好像常看到他跟你室友来店里。”老板娘在打烊前随口问我,帮我装好卖剩的小蛋糕,她知道我今天要回家,正好拿给永不减肥的爸吃。

“什么怎么样?难道老板娘也想问我怎么没跟阿拓在一起?”我苦笑,跟泽于认识久了的耳濡目染。

“我只是以为,一年半前你不只救了一只丧家之犬,还顺手胡了张好牌。”老板娘笑笑,她最近迷上了麻将。

“没这么复杂,我跟阿拓之间纯粹是好朋友,教我用手放冲天炮的那种哥儿们。”我提起袋子,走到门口挥手。

“要是我年轻十岁,我可是会跟你争阿拓喔。”老板娘挥挥手,店门关上。

上大学后第一个期末考跟高三接连不断的模拟考比起来,虽然挑战性很低,但别有一番莫名的压力,也经历了生平第一次交报告拿分数的不确定感。

寝室里四个人除了老神在在的念成外,都忙着考试跟交报告,以及社团的期末发表,过年前思婷参加的山服要去北埔扎营一个礼拜,我参加的辩论社跟清大的思辩社联合寒训,念成则想跟女友去韩国渡假,在咖啡店打工的钱正好存了不少旅费。

至于百佳,则在期末考最后一天牵了阿拓的手。

“我们一起绕青草湖时,阿拓跟我说起他要去当兵的事,想到他要去海外两年,我一时感伤情不自禁就牵了他。他的手很大很粗,还会紧张的颤抖。”百佳看着自己的手发怔,说:”可惜我们只剩下半年相处。”

我看着她,落寞大过于牵手的喜悦。

她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上的男生,却即将与她隔了好几片海洋。

爱情充满考验,可惜大多数人都喜欢浸浴爱河,却都认为考验多余,且残忍。

“多么希望阿拓在走之前,能够许我一个承诺。我很乐意拥抱等待的寂寞。”

百佳看着我计算机里,阿拓初次带我去看小才表演的那段故事。

她已看过数十次,仍不嫌腻。

期末考再怎么不讨人喜欢,也有结束的一天。

参加完辩论社为期三天的寒训后,我暂时搬回家里过寒假,再度跟哥挤一间房间。百佳也收拾简单的行李回到节奏快速的台北,临走前还念念不忘那块拼到一半的大拼图,以及阿拓的手温。思婷在社团野营后开开心心回到久违的花莲,还带了她没有要回印尼的侨生男友一起回乡过年,想必又会发生许多新鲜事。念成则暂别咖啡店的工作跟女友飞去正在下雪的韩国,临走前还跟我借了一万块以备不时之需。

而泽于,台大放榜只上了备取,于是搬了一箱泡面到社窝柜子里。

寒假,每天早上我要不跟阿拓、阿珠在清大泳池晨泳,要不就是带胡萝卜在交大里跑环校道路健身;下午如果老板娘没有偷懒关门,就跟阿不思到咖啡店工作;晚一点,则到花市旁的体育场看阿拓跟直排轮社的社员们打区棍球,或是去社窝看小说陪泽于念书。

幸运的是,这段期间泽于并没有时间教新女朋友,而我也越来越习惯,跟泽于一人一半泡面这件事。

待在家里,发觉自己的东西大多堆在寝室,房间里都是哥的东西,我有种过客的奇异感觉。也因为第一次搬到外面住,跟家人相处的时间锐减不少,大家之间的容忍反而增加了许多,任何事情似乎都可以以此类推。

唯一难过的是,小青上了大学、跟阿神同居后,跟我之间的电话跟信件是越来越少,这次寒假她也是匆匆回来过个年,大年初四就又回到成大参加营队,我开始不习惯她的独立,总认为自己应该享有些友谊上不一样的特权,却又难以启齿。

或许友谊同样需要考验,只有亲情才是根深蒂固。

“小妹,怎么上大学半年了,半个男朋友都交不到?是不是打工太忙啦?”爸总是这样提醒我,一天见几次面就提醒几次。

“那个跟那个又没关系。”我总是千篇一律地回答。

“交大男孩子不是很多吗?难道都瞎了眼?我干脆打电话给你们校长好了。”爸打开电视,迅速转到政治混战台。

“现在不是流行网络交友?小妹,要不要上网络看看有没有喜欢的?”妈一边煮菜一边大喊,也不管厨房对窗就是邻居王大婶是个八卦婆,明天搞不好就传遍街坊。

“爸,妈,不要逼小妹啦,她也是尽力在联谊了啊!那天我跟我女朋友在崎顶看见她跟男生在沙滩上漫步哩,有够浪漫。”哥哈哈大笑走过,拿起一块蛋糕就吞。

我瞪着他,恨不得他立刻被甩。

“有在努力就好,有在努力就好,拼经济比较实在啦!”爸开始专心看电视,我才可以逃脱”念交大却没有交男朋友”的问题地狱。

阿拓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他喜不喜欢百佳,我也没问。

因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百佳的吸引力。

更何况,插手别人的爱情一向是最笨的举动,因为爱情打一开始就有答案。

但阿拓显然对我的袖手旁观开始不解。

“百佳那天牵了我的手。”阿拓浮在水面上,阿珠在一旁闭气练打水。

“我知道,她跟我说过,还眉飞色舞的。”我笑笑,靠在池畔喘口气。

“你说百佳会不会喜欢我?”阿拓抓住阿珠的两条肥腿,帮她校正姿势。

“不会吧?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?”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。

“那天晚上很冷,我们又没戴手套,说不定是她一时手冷?”阿拓认真的表情。

难怪百佳说阿拓的手在颤抖,原来不是紧张,而是天冷。

“一个女孩子就算被冻死,也不会轻易把手交给男生牵的好不好?笨蛋。”我又拍了他的脑袋一下。

“喔。”阿拓搔搔头。

“喔?”我歪着头。

“所以百佳喜欢我?”阿拓一脸认真。

“感觉像抽奖抽中BMW吧?”我笑道,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庆贺。

“抽中了也没用,我又不会开车,改天再叫暴哥教我好了。”阿拓非常认真地回答。

“你真的是个笨蛋。”我戴上泳镜,潜入水道。

寒假的最后一天晚上,阿拓跟我自己拿钥匙打开暴哥家,挑了片”教父”。

“今天老板娘跟那个古怪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始聊天了。”我说,将盘片摆进影碟机里。

“喔?都聊些什么?”阿拓将刚买的卤味打开。

“什么都聊啊,我跟阿不思都在旁边偷听,原来那个男人是个音乐家,他的未婚妻 车祸死了让他深受打击,所以灵魂常常出窍,做什么事都马心不在焉,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行尸走肉,样子比一开始认识的你还要糟一百倍。直到有一天不小心晃进了我们店,又不小心喝下难喝得要死的老板娘特调,这才把他给苦醒。”我说,夹了块我最爱的百页豆腐。

“喔,所以那个男人为了清醒一点,所以每天都去你们店里?”阿拓笑了出来。

“是啊,他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在我们店里的时间是清醒的,所以就常常来,刮风来,下雨来,任何事都阻挡不了他虐待自己的舌头。”我们大笑起来。

“好好玩,说不定这真的是命中注定耶,失去最爱的两个人借着一杯又一杯难喝的东西相识相恋,你们这间店的名字说不定过一阵子就要换掉。”阿拓高兴地说。

“希望如此。”我说。

教父这部片子号称经典,也许就是因为太经典了不适合我这种小人物看,所以我嘴里含着没吃完的豆干就昏沉沉睡着了,直到我的枕头僵硬地抽动了一下,我才颟顸地睁开眼睛。

原来我睡倒在阿拓的肚子上,而阿拓刚刚打了个喷嚏。

“对不起。”我挣扎着要起来。

“没……没关系,我正好肚子冷。”阿拓搔搔头。

我点点头,继续趴着。

但我既然知道自己是躺在阿拓的肚子上,反而就睡不着了。

睡不着,但阿拓的肚子还蛮舒服的,我就再接再厉地试着睡看看。

而阿拓以为我还在昏睡,一动也不敢动,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,连电影的声音都关到很小。我不禁有些感动。

百佳如果跟阿拓这样的好人在一起了,一定会很幸福。

突然,电话响了。

“要帮暴哥接吗?”我问,在阿拓肚子上打了个哈欠。

“你没睡着?”阿拓吓了一跳。

“睡了又醒,睡不着啦∼”我伸了个懒腰。

“不晓得要不要接电话,我来这里从没听过电话响。”阿拓迟疑不决。

“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?反正接个电话暴哥也不会怪你吧。”我说,阿拓点头称是,拿起话筒。

“喂?这里是暴哥家。”阿拓对着话筒说。

“阿拓!你手机关了就知道你在我那里!干他妈的快闪!”暴哥的声音近乎咆哮,连我也听到了。

“快闪?”阿拓感觉到不大对劲。

“有仇家不知道哪来我家的地址,你快点闪人!”暴哥的声音又急又怒。

“不会吧?”我跳了起来,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。

几个恶汉拿着长条报纸捆成的铁棒跟刀子在巷子里大步走着。

铁棒刻意刮着窄小的墙壁,发出摄人的铿铿金属声,暴风雨的前奏。

“来不及了,阿拓我们快打电话报警!”我说,将门上锁又上锁。

“走不掉了,你快帮我们报警,他们已经在楼下,思萤也在这里!”阿拓就要挂上电话,神色有些慌乱。

“马的,我沙发底下有一把刀,你先看着办!我等一下就带人赶过去!”暴哥挂上电话,门就被猛力撞了一下。

阿拓一边从沙发底下摸出一把西瓜刀,一边紧张地叫我赶快躲在暴哥房间的床底下里,我说要躲一起躲,害怕得都要哭了。

阿拓却只是瞪着我,低声要我快点离开客厅。我从没看过他那么凶。

“干!给恁爸出来!”

“操恁娘,锁门甘有效?干!”

伴随着几声咒骂,门又被重重踹了一下。

钩住门板的锁链居然要断了。

“暴哥不在里面!”阿拓干脆大叫。

我赶紧溜进卧房躲在床底下,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来了。

“讲三小逍话,无底咧照常砍死赁!”一个大汉口气凶恶,一脚将大门踹开。

我趴在床底下直打哆嗦。想拿起手机报警,却又发现手机忘在客厅里。

“干恁娘咧,丢哩一个?暴仔系藏咧哪里!”粗鲁又不满的声音。

“拿着刀仔想咩做啥小?干!”轻蔑的声音。

“暴哥不在,留下话,我会跟他说。”阿拓的声音很冷静。

“去找!尬伊掀出来!柜子里、眠床底!通通拢卖放过!”桌子被踢倒的声音。

还有我全身发抖的心跳声。

听到床底下三个字,我几乎无法呼吸,手脚冰冷。

卧房的门被推开,我看见两双脏布鞋在眼前踩来踩去,然后是柜子打开的声音。

我几乎要哭了。

“全部都给我住手!就跟你们说暴哥不在这里!”阿拓突然大吼。

然后是一阵巨大的撞击声。

“干!眠床脚呒人!”一个平头男探下头发现了我,他两只眼睛凸的像金鱼眼,伸手就要捞我出去。

“不准动她!滚!滚出去!”阿拓冲进房间,将平头男踢倒,一点都不犹豫。

“干恁娘!一定系暴仔的查某!”那平头男大叫,一棍子打在床上碰的一声,我住耳朵大叫。

“出来!尬恁爸出来!”带头的仇家恶汉用力踹门,我吓到甚至没办法哭出来。

也许,今天就要死在这里?

“别出来!”阿拓大吼,拿着暴哥的开山刀虚劈一下,整个人挡在床前。

四个人将阿拓围住,惦量着他。

“她是我朋友,跟暴哥一点关系也没有,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,还不快走!”阿拓的双脚一点都没有在发抖,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。

眼前可不是电影,也不是漫画或小说,会死人的。

“干,恁一个人拿着刀子要吓惊谁?蛤?要吓惊谁!”带头恶汉一脚猛踹床脚,我尖叫了一声。

“我先说了,如果你们找不到人硬要捣乱,我被砍死前也会拖你下水!”阿拓说得斩钉截铁:”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头掀了,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钉两刀。”

四周突然静了下来,只有从客厅传来的、电影机关枪扫射的爆响。

因为连我都听出阿拓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恫吓,他是认真的。

“暴哥带了人正赶过来,要嘛闪人我替你传话,要嘛你立刻就砍死我。”阿拓说得血脉贲张:”有办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单,不然如果暴哥回来后看见我被挂了,依他的性格,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有全尸。”

我彷佛看见带头的恶汉正瞪着阿拓。

“插小伊咧讲,扑吼伊系!”平头男的脚前进了一步。

“丢,扑吼伊系!伊青菜讲恁爸加莫哩信!”另一个人也前进了一步。

阿拓没有再多说什么,我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。

我的心脏就要停了。

“尬恁爸留下一只手留做纪念,恁爸丢先放过赁。”带头恶汉冷冷地说。

“行,你想清楚就好,暴哥会连本带利多砍几只手赔给我,最后还是我赚。”阿拓居然不落下风:”左边右边?”

“阿拓不要!千万不要!”我大叫,突然之间我感到很愤怒,愤怒到忘了害怕。

于是我爬出床,生气得头都快炸掉。

“为什么流氓可以这样欺负人?难道当了流氓就可以没有人性吗?明明就没有关系的人你们也欺负!看不出来我们只是借地方看电影吗!动不动就叫人把手砍掉!”我越说越气,宁愿挨几刀也不愿阿拓自己把手砍下来。

空气僵硬如铁,阿拓一手用力牵着我,他那磅R的内力再度排山倒海而来,给了我无比的勇气,让我忘记害怕。

“有种,两个都很有种。”带头恶汉突然笑了起来:”暴哥说的果然没错。”

阿拓的手突然松了,我也愣住。

愣住的原因不是带头恶汉突然改口说汉语,而是他说的内容里暴仔变成暴哥。

“不好意思,算算时间,暴哥就快来啦。”平头男嘻嘻笑着,刚刚的面目狰狞不知跑哪里去。

“刚刚……刚刚全都是唬烂的?”阿拓错愕不已,但手中的刀子还是戒慎恐惧地拿着。

“当然啦,全部都是演给你们看的,暴哥说你是条汉子,一定会保护你朋友,这样就大功告成啦!暴哥果然没看错人!”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哈哈大笑,将刀子棍子都丢到床上。

看着这四个凶神恶煞弥勒佛般笑成一团,我全都明白了。

原来暴哥安排这一场流氓寻衅的戏,就是想让阿拓一展男人气魄,好让我感受到阿 拓对我的关心备至、即使自断一手也要保护我的决心。然后我就会投入阿拓的怀抱,从此王子公主手牵手快乐在一起。

而暴哥之所以要自行把戏揭破,无非只有一个幼稚的理由:他以后还想在这里看见我们,不想我们从此害怕不来。

我看着阿拓那副呆样,不必细想也知道他事先完全不知情。

但他手中的刀子还是没有放下,依旧紧紧握着。

我知道阿拓现在的心情还停留在方才的异常紧绷,还没平复过来,因为我的手很痛很痛,骨头都快被扯碎了。

“没事了,阿拓,没事了。”我拉拉他的手。

突然看见他的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。

楼梯蹬蹬作响,暴哥出现在门口。

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挂着难得的恶作剧微笑,慢慢走了过来,刚刚四个凶狠大汉两两成行,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的大哥大。

阿拓紧握的手突然松脱。

下一秒,就看见阿拓一个箭步,将拳头用力砸在暴哥的脸上。

“大哥!”四个作戏的恶汉惊叫,却不敢插手。

暴哥再怎么硬汉,阿拓这青天霹雳的一拳仍差点将他打趴,一手及时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。

我尴尬地看着阿拓,愤怒、害怕、不谅解,全都写在他的脸上,还有刚刚那记野兽般的拳头里。

暴哥流着鼻血,站直了身子。他注意到阿拓紧握刀子的右手臂上,青筋盘绕。

“对不起。”暴哥冷冷地说,摸摸差点歪掉的鼻子。

四个手下知趣地鱼贯走出东西被踢得乱七八糟的房间,下楼。

阿拓看着我,我摇摇手说没关系,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,没事没事。

“真的不要紧啦,而且还有点好玩。”我笑着安抚阿拓,阿拓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。

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,暴哥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十几分钟后才将阿拓的手指扳开,将刀子取下。可见阿拓事件时的冷静跟他的身体反应完全悖离,他已做好杀人的准备。

我竟有种内疚的感觉。

那晚阿拓跟暴哥两人都一言不发,整场戏的最重要观众,我,一会儿忙着从冰箱拿出冰块帮暴哥冷敷鼻子,一会儿搓揉阿拓几乎要抽筋的右手掌,还要负责说几个网络笑话缓和缓和僵住的气氛。

好不容易屏幕里沉闷冗长的教父演完,我跟阿拓才骑着我的野狼离去。

后来,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,偶而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。

当时的剑拔弩张、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。

但我的眼睛,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,挪开。

阿拓跟暴哥毕竟都不是小气巴拉的人,开学后一个礼拜,阿拓说暴哥买了几片很热闹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剧,于是我们又提了一袋鸡腿去光顾。

在五光十色、夸张到让人觉得恶心的片子外,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贴了块金丝膏,没有多说什么,一贯内敛的冷酷,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
我倒是写了张卡片慰问他的鼻子,顺便感谢他的好意。我心领了。

开学后,原本应当万事发轫的时节,事事却是出奇的尘埃落定。

泽于考完了清大、交大、成大、中央的资工研究所后,他一下子轻松起来,因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学校,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建议,先当兵后再离台念硕士,或许一举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,也算塞翁失马。

总之对他来说,地狱般的考试已经结束,只等胜负分晓。

于是他又重出现在咖啡店里,与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亚、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中继续默契。

“谢谢你在社窝里陪我对抗穷极无聊的研所考试,也谢谢你顾虑到我会变胖,义无反顾地帮我吃掉无数次半碗泡面。”然后画了一个晴天娃娃当做结尾。

这张纸条变成我的书签,让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样灿烂。

令我最高兴的,莫过于泽于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。

或许只是暂时的终场休息了,或许是讨好别人讨好得倦了,或许只是还没等到 他将筹码再次堆上的那个人。无论如何,这都是好事。

百佳说过,友谊才是爱情最坚实的土壤,虽然我对泽于可以说是梦幻般的一见钟情,但,如果百佳说得对,我也不介意从泽于的好朋友当起。

跟大多数交大的准阿兵哥一样,泽于开始在环校道路慢跑锻炼体力,有时在一大早,有时在晚上十点。常常,我也会佯装恰好慢跑路过、同他跑得大汗淋沥,然后一起到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