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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一个人咖啡(十四)

“如果你每一间研究所都考上了,你会选择到哪间学校念啊?”我啃着烧饼。烧饼沾豆浆是人间十大美食之一。

“哪有这么好的事,怎么可能每间都考上?”泽于吃着蛋饼,笑笑。

“所以说< 如果>啊。”我当然期待他会继续念交大。

“交大吧,然后是清大。老师差不多都认识,找指导教授也比较容易,如果去别的学校选错老师跟研究题目,大概得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。”他摇摇头。宾果。

“嗯,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适合念书,不必费心熟悉新的东西。”我微笑。

“虽然这样说也没错,不过你以前就住在新竹,现在也是在新竹念书,会不会有些遗憾?我以前联考的分数也可以念台大,不过是因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,所以我填到这里来。”泽于吃着蛋饼的时候,不喜欢沾酱。

“不管怎样,现在已经不遗憾了。”我笑嘻嘻。

“喔?”泽于好奇。

我没有说话,只是低头啃着被热豆浆浸湿的烧饼。

能够这样跟你一起慢跑、一起吃早餐,待在新竹又怎么会有遗憾?

“对了,网络什么时候放榜?”我问。

“清大最先放榜,就在这礼拜五。然后是交大,礼拜一。”泽于夹着蛋饼的筷子象征性颤抖了两下。

“我会守在计算机前面,用力替学长祈祷的。”我笑笑。

“如果上榜了,一定请你吃饭。一定。”泽于拿起筷子对空拜了一下。

“那是一定要的,每次吃完早餐就看见你去7-11拎半打仙草蜜拜土地公,但土地公可没陪你念书,我有,所以我要吃大餐。”我贼兮兮地说。

提到这个,准备考交大研究所的行家都知道,想要在本校金榜题名,努力啃书还在其次,但交大校门口对面的土地公庙可不能不去参拜一下。

本校土地公酷爱喝仙草蜜,还得要泰山的不可,所以土地公庙后的7-11的饮料柜里永远都准备好几排的泰山仙草蜜,庙里供桌上的贿赂也堆得像小山。

而泽于,这位常常看财经管理、政治评论杂志的有为知识青年,为了一举抡元不只考前天天拜,考后也是天天孝敬,让泰山食品公司跟土地公都赚了个饱。

“居然吃起土地公的醋,这下可不是吃大餐就能够解决的了。”泽于莞尔。

“总之,希望土地公真被你贿赂成功了先!”我哈哈大笑。

礼拜五一大早,我全身沐浴、念了心经十次后,打开计算机连上清大研教组网页,在清大资工所绿取名单里找到了杨泽于三个字,可惜依旧是备取。

“备取二十一,应该蛮有希望的?”我心中揣揣,又开了一个窗口,连上台大网页。我将清大榜单比对台大资工所的绿取名单,发现十五个名字重复了。

“如果他们都别耍花样、乖乖去念台大的话,那泽于就算备取六?”我喃喃自语,说:”又如果有其它七个人将会考上交大、也真的会去念交大的话,那泽于就是录取?”

虽然我一意孤行要这么想,但我可以想见泽于忐忑不安的心情,因为我礼拜五晚上并没有在咖啡店看见孤独的肯亚。

于是,不用考研究所的阿拓在我快下班时来找我时,我倒请了他一杯肯亚。

“这就是泽于最喜欢喝的咖啡?嗯,好喝。”阿拓暴殄天物地一饮而尽,比出大拇指。

“希望礼拜一交大放榜时能看见他的名字。”我幽幽叹了口气,看着小圆桌旁,嗜苦的中年男子跟老板娘正有说有笑的。

“还有成大跟中央啊。”阿拓拍拍我的肩膀,咧开嘴笑。

“那都离我太远了。”我摇摇头,走过眼前的阿不思也跟着摇摇头。

“那也是。”阿拓搔搔头。

然后是十分钟的静默,我清理塞风,他发呆。

“我问过人,其实清大备取二十一很有希望备上的。”阿拓突然说。

“谢谢。”我点头,我也上网问过研究生。

“所以应该好好庆祝一下。”阿拓笑说,一贯没头没脑的怪逻辑。

“哪有这样的!”我敲了他的笨脑一下,不过还是笑了。

“我最近迷上投篮机。你知道么?就是一分钟投进五十分以上就可以再玩一次的那种,实在是非常好玩。”阿拓开始兴奋,然后我也诡异地跟着兴奋起来。

“我以前跟小青在百货公司玩过,可是很逊,所以想点别的东西庆祝吧?”我说,心想这还不到可以庆祝的时候吧,阿拓有点被小才传染了。

“练到不逊就好玩啦!我一开始也是逊到很想撞墙,不过仓仔他家正好有一台,所以我花了两个晚上就变得很恐怖喔!单场有九十分的记录!”阿拓笑得眼睛都看不见。

“仓仔?又是新朋友啊?他家怎么会正好有一台投篮机?”我看看时钟,应该要下班了。

“带你去认识一下噜!超级厉害的!”阿拓兴奋的红了脸。

十分钟后,我骑着剽悍的野狼,载着阿拓冲向新的友谊冒险。

你知道的,阿拓就像一块大磁铁。

这次他吸到的怪咖,是一个叫仓仔的夹娃娃机达人。

前几天阿拓跑去竹北家乐福买东西时,看见一个矮子刁着烟,站在一楼室外的投篮机前,在短短一分钟内丢进一百五十分,他吓傻了。

正常人只会投以”你真厉害”的注目礼,大方一点的也不过是将”喊你很厉害”喊出来。但阿拓这方面是脱轨的行家。

“遇到投篮机怪物我当然要逮住机会问他啊!我又不是笨蛋,当然想知道怎么样才可以投那么多分!所以就走过去直接用问的,还拜托他教我一下。下地下道!”阿拓在我耳后说着他跟仓仔相遇的过程,我简直快笑死了。

“然后呢?你问他,难道接下来他就教你啊?”我笑道。

“不然呢?他最后看我笨,干脆带我回他家练个够,省得多花冤枉钱。出地下道右转!那间铁皮屋就是!”阿拓大声说。

仓仔家是间铁皮违建,就在竹北金宝戏院前巷子里。

我将野狼停在铁皮屋前,看见有两台坏掉的大型游戏机台摆在外面的路灯下。

“仓仔从小就是个大型电玩迷,以前花了很多钱在游艺场晃,不过后来学乖了也赚了点钱,所以干脆把一些故障报废的机台买回来,修一修,就自己在家里玩。”阿拓说,跟着我走进木门半掩的屋子里。

铁皮屋里的摆设跟一般住家没有两异,两个塑料红灯立在神坛桌上、脏脏的黑色沙发、摆在电视上的咬钱蟾蜍,但神坛后面的布帘一掀开,就看见一台破破的投篮机,以及一台夹娃娃机。

而仓仔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,赤着身子露出层层肥油,满头乱发。

他叼了根烟,坐在投篮机旁的游戏机台前打格斗电动,转头看了看我们、点头示意。

“勇猛拳击,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喔。仓仔玩到就连脚指也可以打出彗星拳!”阿拓向我介绍仓仔摇杆下的电玩名称。

“嗯。”我应道,向仓仔笑笑。

“女朋友?不抽烟吧。”仓仔将烟撵息,指了指靠墙的自动贩卖机,说:”自己按,免钱的别客气。”

我看着自动贩卖机,原来仓仔扛了台报废的自动贩卖机回来,照例修一修、改一改机板,然后将它当作电冰箱跟橱柜使用。看来真是个有趣的人。

透明玻璃后有好几种饮料、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饼干,只是摆的次序很乱,如果喜欢吃的食物放在比较后面,就不幸无法一次按到。

“她是我朋友啦,叫李思萤,思念的思,萤火虫的萤,来玩投篮机啦!”阿拓拍拍贩卖机的按钮,掉下一罐百事跟一罐雪碧。

“投篮机没什么诀窍,玩久了自然就很厉害,自己来?夹娃娃机也可以自己来,不过夹到不能带走就是了,哈哈。”仓仔[着眼怪笑,嘴里照样刁了那根被撵息、歪掉的香烟。

“那谢谢。”我也不跟他客气,走到投篮机前按下开始。

闸门打开,几个篮球滚下,我兴冲冲地开始丢,但我双手丢掷的弧度不是太高就是太低,还有球直接撞上透明塑料板往身旁的阿拓砸下,一分钟过后,我只得了可耻的二十一分。

我生自己的气,于是又玩了一次,这次反因为手酸而退步到十六分。

“你慢慢玩,没人赶你噜。我要练夹娃娃。”阿拓帮我将雪碧打开,径自走到夹娃娃机前抓住摇杆。

“不,我先看你玩。”我接过饮料,好奇地看阿拓表演。

仓仔的夹娃娃机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玩偶,还有保险套、糖果盒、手表等任何可能出现在夹娃娃机里的东西,应有尽有。

阿拓说,起先仓仔都去”十元的店”或是杂货店买这些东西玩来练习,后来练到出神入化后,就去外面夹比较象样的东西回来摆。

“先从最简单的布娃娃开始吧?这个好像比较简单?”我指了一个颜色乱配的红色小叮当。

但阿拓的手很笨,不只没擒到颜色乱搞的小叮当,连续试了十几次还夹不到任何东西,我接手试了几次,最厉害的一次是碰巧勾到了手表的链子将它吊在半空,但最后还是被它晃了下来,功亏一篑。

“继续看你们夹我今天晚上会做恶梦,让开,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夹娃娃机教父。”仓仔揉着肥肚子,一脸”还是得要我出马才行”的无奈表情。

“教父,我要那个长颈鹿。”我指着一只脖子缝线歪掉、露出棉花的长颈鹿玩偶。

“简单。”仓仔打了个哈欠,摇杆跟肚子上的肥肉同时啪啪啪啪飞驰。

哈欠打完,长颈鹿已经掉进洞里。

“好厉害!有什么技巧吗?”我眼睛都亮了。

“技巧?夹娃娃机是很靠天分的,再来是命运。”仓仔[起眼睛,捏着肚子上不可思议的肥肉说:”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夹到的东西,会决定他的人生。你的人生,就跟这只长颈鹿一样,脖子都很长。”

我张大嘴巴,这个人简直在胡说八道界的教父。

“什么叫人生的脖子很长?”我纳闷。

“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他人生的意义?不要急,小姑娘。”仓仔看着阿拓,说:”需不需要保险套?叔叔夹给你。”

“免了。一想到我的人生是一个保险套,我的头就开始痛了。”阿拓摇摇头,装出头痛的样子。

“有道理,小姑娘,跟着他会有前途喔。”仓仔看着我,若有所思地将脖子蹦出一大团棉花的长颈鹿交给我。

“不是说要放回去吗?”我呆呆地看着被谋杀的长颈鹿。

“你的人生可以破例让你带回去。”仓仔说,一副替我担心的样子。

“哼,那是你夹的!我的人生要自己夹!”我用屁股将仓仔挤开,将长颈鹿丢进活动玻璃罩里,重新激活摇杆。

虽然我不相信仓仔说的话,不过我还是瞄准里面看起来最贵的东西∼刚刚我差点得手的腕表;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手表,至少可以解释成我是个守时的人。

但铁爪还在半空中犹疑不定时,我打了一个喷嚏,不小心按下按钮。

铁爪落下,义无反顾地抓起刚刚被我丢回去的长颈鹿,而且一击得手。

你问我有什么反应?

我第一时间看到鬼般尖叫起来!

“人生啊。”仓仔拍拍我的肩膀:”不管怎样都要试着接受它。”

“至少不是那只袜子。”阿拓安慰我,指着里面一只不管配什么鞋子都不搭的绿色袜子。

后来阿拓试了一个小时,终于摇摇晃晃夹起了他的人生。

就是那双绿色的袜子,果然人不能太铁齿。

“原来是双袜子。”

阿拓陷入沉思,却没有沮丧到痛殴夹娃娃机。

在那一个小时中,我卯起来练投篮,虽然手酸得要死,但四十六分让我得意洋洋,差一点就可以跨越”免费再玩一次”的门槛,我也逐渐掌握了进篮的那个高弧度。

“要不要玩勇猛拳击?人称勇猛拳击之神的我,可以教你彗星拳的手指连击奥义。搭搭搭,搭搭搭,对方刚刚爬起来就再钩出去,包他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。”仓仔自己配音,右手中指、食指、大拇指聚成一个锥状,在桌子上 快速绵密地敲击着。我知道那是使密技精准施展的技巧。

“下次吧,不过我很好奇哩,你为什么会买这些机台回家改啊?连冰箱都不买,索性用贩卖机代替?”我问,被阿拓传染的关系,我在跟怪人相处上变得很轻松自然。

“好玩啊,而且省钱又有品味,又不用跟人挤。”仓仔哼哼怪笑。

后来我才知道仓仔是个自修电子学的怪才,以前还因为帮坏蛋擅改提款机的电路板被关了几年,前年才出狱。

“不过还是很怪。”我说,玩着手上惨死的长颈鹿。

“还可以泡妞。”仓仔双手捏着肚子上的肥肉,神秘地说:”如果我在女人面前投篮得了一百五十分,她还不乖乖跟我回家?如果我不停在女人面前夹起一只又一只的娃娃,她怎么能不对我投怀送抱?如果她古早以前正好喜欢打勇猛拳击,跟我回家后居然发现我家有一台机子,她怎么说服自己不嫁给我,哈哈,哈哈。”

“怎么可能你投一百五十分她就跟你回家?”我好想笑,这胖子真是把这个世界想简单了。

“有道理,那我就投两百分。”仓仔的鼻子喷气,笑道:”那样还不手到擒来?”

我叹了一口气,就是那时正好看见阿拓将那双绿袜子夹了起来。

“你呢?你第一次夹到的东西是什么?”我问,很想知道他这种奇怪的想法是所为何来。

“巧克力,金莎的。”仓仔的眉毛抖动,神采飞扬。

真是太适合他了。

泽于在等一个他不需要在其面前伪装的女孩。

百佳在等一个她不需要负担选择压力的男孩。

阿拓在等一个懂得欣赏他纯真本质的好女孩。

而现在,我已经走到这场爱情排列组合的尾声。

回到宿舍,我将那只长颈鹿放在枕边,因为越看越可怜,我也将棉花塞好、然后跟思婷借了针线将的脖子缝妥贴,看起来果然好多了。

毕竟是我的人生啊,可不能太难看。

躺在床上,我满脑子都是投篮的画面,两只手虽然酸麻,但如果投篮机就在床底下,我一定会爬起来再丢它一回。

完全,都忘记了泽于能不能备上清大的严肃问题,就算偶而一抹忧郁在脑中一闪而过,脱手而出的篮球也将它迅速击落。

“好好喔,我也想认识那个叫仓仔的怪叔叔。”百佳叹了一口气,关上灯。

我想她一定很后悔当初买的拼图是繁复的三千片,而不是一千片。

要不,说不定阿拓早就带她东奔西跑了。

第二天醒来,我的手几乎都不能动,肌肉僵硬到我快哭了出来。手报废了,我只好苦苦哀求原本打算睡一整天的念成代我去上班。

“靠,看在我还欠你一万块的份上,好吧。”念成游魂似换上衣服,含着牙刷就出门了。

整个周六我都在冰敷我的双手,然后慢吞吞地窝在计算机前写小说、回读者信件。

而百佳一起床就打电话给阿拓,说她想看电影,我猜想她心中一定很想去传说的暴哥家见识一下。

但阿拓不知道是装死还是笨到一个呆,他说中兴百货的影院现在正放的魔戒首部曲他期待了很久,于是百佳嘟着嘴,虽难过但还可以接受地出门约会。

到了晚上百佳回来,却一扫出门时的阴霾,还带了汤记奶茶给我跟思婷。

“怎么神采飞扬的?难道今天又有新进度?”

我笑着。

“嘻嘻。”百佳旋转跳舞,差点没有撒花瓣。

“牵手一票。”思婷举手。

“嘻嘻。”百佳继续旋转,头都不会晕的样子。

“接吻一票。”我举手。

“嘻嘻。啊,好痛!”百佳的额头撞到床脚,终于停了下来。
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难道你已经不是处女了吗?在我们部落,没结婚就发生关系可是不得了的大事,女方的哥哥可以……”思婷语出惊人,我在一旁笑得人仰马翻。

“等等!我还是!小甜甜布蓝妮也是!”百佳心急,赶紧住思婷的嘴,不想听到是不是处女跟部落仇杀之间的关系。

“那是怎样?快说快说,我可要将一切都写在小说里。”我露出期待的眼神。

百佳清了清喉咙,拿起桌上的吹风机当作麦克风,郑重宣布。

“阿拓要申请外交役,也有把握可以顺利过关,但阿拓在台湾唯一的家就是他现在租的地方,所以他离台前会把所有的东西寄放在他认识的怪朋友那边,等他回台时再拿回来。但一去两年的漫长时间里,有个最重要的东西……”百佳右手拿着吹风机,左手放在胸口,语气温柔。

“三千片的拼图?”思婷插话。百佳摇摇头,看着我。

“当然是胡萝卜。”我只好说,百分之百是这个答案。

“宾果!阿拓要把胡萝卜寄放在我这里!耶耶耶!他一定开始喜欢我了!”百佳乐坏了,高兴地跳来跳去。

我刚刚虽然猜到了,但很奇怪,我发觉我的脸有点僵。

“怎么了?难道思萤你要跟我抢胡萝卜!哇∼∼我一定抢不赢你∼∼”百佳发现我的表情怪怪的,于是开始装哭。

“吼,谁要跟你抢胡萝卜!”我假装摔倒,想用力挤一个笑脸出来,但好像有些难度。虽然胡萝卜的确跟常去阿拓家的百佳比较亲昵,但好歹我也跟胡萝卜慢跑了一个寒假,阿拓没先问我就将重要的胡萝卜寄托给百佳,我的心里有些失落,甚至有些难过,真想踢他几下。

“思萤一定是想到宿舍不能养狗养猫。”思婷举手。真是救了我一命。

“嗯,如果你真的要养胡萝卜就要搬出去住,这样我怎么舍得,你可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,也是一个好室友。要不,就只好偷偷养着,被舍监发现以后再说吧。”我说,这些也都是真的。

猫还好处理,叫声小、爱干净,隔壁寝就偷养了一只波斯猫。

但狗就很对付了,特别是胡萝卜这样我行我素不受管教的家伙。

“喔喔喔,我早就想好解决方案!而且还是最幸福的解决方案喔!”百佳轻舞飞扬,她灿烂的笑容足以迷死每一个一到一百岁的男人。

“该不会真的要搬出去吧?拜托不要,我可以接受偷养一条狗。”思婷认真地说。我看着百佳轻盈的舞步,心中猛然一震。

“你要住进阿拓家!”我叫了出来。

“宾果宾果!思萤你真是太了解我了!”百佳抱住我大笑。

原来阿拓离台服役后,百佳打算租下阿拓现在的住处,然后在那里养胡萝卜,而女二舍的住宿费很便宜,于是百佳也决定继续跟我们一起住,就这么玉兔双窟。

对百佳来说,能住在真命天子的家里、与真命天子的狗朋友一齐等待他回国,当然 是再幸福不过的决定。

但我居然高兴不起来。我心知肚明,我在吃我好朋友的醋。

“别难过,我还是会常住在这里啊∼不然谁要借我报告看,嘻嘻。”百佳搂着我,捏着我的脸又说:”泽于一定会正取交大的,明天我陪你斋戒沐浴,然后念经看榜单,怎么样,够义气吧?他正取了你就比我更开心!”

我点点头,捏着百佳的脸。

心中暗自愧疚,我怎么会吃这么贴心朋友的醋。

礼拜天我还真的跟百佳吃了一天素,安安分份待在寝室,没有跟阿拓去洗衣店大快朵颐,写了半天的小说,看了半天的日剧VCD。

到了晚上,我跟百佳吃过饭沿着竹湖散步时,百佳提议不如再去买泰山仙草蜜拜土地公,我想想也是,最后时刻万万不能留下任何遗憾,这点孝敬可不能偏废。

于是我们走出校门,到土地公庙后的7-11买半打泰山仙草蜜。

当我们走到庙里打算掷茭问卜时,竟看到阿拓正在砖炉前烧金纸,而胡萝卜则蹲在他脚边沉思身为一条狗的人生哲理。

“怎么会跑来拜拜?你又不用考试。”百佳很开心这次的巧遇,蹲下来拍拍胡萝卜的脑袋。我也感到胡涂,但很自然接过部份金纸帮忙对折。

“小才说念力也是人体很奇妙的一部份,几亿人集中念力时甚至可以把快撞上地球的陨石及时弹出轨道,还说金字塔其实就是古埃及人的念力的发射台,建来跟外星人对话用的……”阿拓越说越远,手里折金纸的速度倒没婷下。

“说重点。”我快昏倒,将折好的金纸入炉里。

“泽于不是明天一早放榜吗?我想除了你们跟他自己,如果再加上我的念力,上榜的机率一定更大吧?所以我就来拜拜啦,顺便带胡萝卜出来晃晃,他反正有空。”阿拓说,将金纸全丢进炉里。

熊熊火光映在阿拓的脸上,黑白分明的细眼永远都是那么诚恳温暖。

“谢谢你。”我心怀感激。

“真是个好人吧。”百佳赶紧站了起来,拍拍我们俩。

我走到快被仙草蜜压垮的供桌,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小空处叠上我们刚刚买的半打仙草蜜,但一罐刺眼的汤记奶茶吸引了我跟百佳的注意。

“什么人会笨到用奶茶来拜?”百佳笑道,却看见我指着阿拓。

线索一,我摸摸这奶茶,还很冰,供奉的人并未走远。

线索二,阿拓是个脱轨的社会常识笨蛋。

“被你猜到,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。”阿拓笑嘻嘻地说:”我只是想说,要是我是土地公,这些年喝仙草蜜一定喝坏肚子,要不也腻死了,换换口味比较讨喜。最重要的是,汤记的珍奶很好喝啊,也算是清交的精神象征啦。”

“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,亏你想得到。”百佳点头称是。

我很识相的在土地公庙前与他们挥别,说我想一个人默念心经走回女二舍不想被打扰,而百佳理所当然跟阿拓继续多聊了好一会儿,最后还去他那边拼了两个多小时的图才回来。

隔天一早,我跟百佳在寝室里的双姝尖叫声叫醒了其它两人。

“一大早在靠吆什么个屁啦,现在才六点!”念成抱着枕头毫不留情大骂。

思婷则迅速坐了起来,以为是地震。

“正取二十二!正取二十二!”我跟百佳拥抱在一起。

那杯汤记奶茶果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!

“留在新竹了!真是太棒了!太棒了!”百佳甚至比我还开心,举臂狂呼。

我赶紧传简讯给泽于,他也立刻回讯。

是一个:),还有奇怪的一行字。”打开门。”

我感到狐疑,不过还是乖乖打开寝室门,赫然发觉一罐泰山仙草蜜摆在门口。

弯腰捡起仙草蜜,上面贴了粉红色的纸条,写着”谢谢你”三个字。

我既惊讶又感动,分不清楚是哪种情绪大过哪一种。

然后手机响了。

“接到我的礼物了吧?”泽于的声音恢复到一贯的自信。

“嗯,你是怎么进到竹轩的?”我的声音很雀跃,百佳偎在一旁偷听。

“怎么可能进去,哈,还不是托我直属学妹帮的忙。”泽于的笑声有很精神。

“这么快?我才刚传简讯过去你的仙草蜜就飞过来了?”我感到不可思议。

“其实昨天深夜四点就先在我们资工系门口偷偷放榜了,哈哈,所以我特地吵醒正在睡觉的学妹,拜托她到竹轩楼下拿仙草蜜跟纸条放在你门口,还因此欠她一顿饭哩!所以你的大餐只好变成她替你吃了!”泽于春风得意。

“真是太感动了!”我乱嚷着,百佳也嚷着。

后来我的确没吃到泽于庆祝交大研究所抡元的大餐,但我无愿无悔。

因为连续三个月,我的寝室门口每天都会摆上一罐仙草蜜,跟一张纸条;其中我最喜欢的一张纸条上写着”我感激你更甚于土地公,所以请你忍耐一点”。

也许你会觉得这句话一点都不浪漫,但我可是将这张纸条护贝,作成书签。

而我每天,都会安安静静、喝上一罐分不清里面装的是友情、还是掺了一点点爱情的仙草蜜。

“老板娘呢?”

今天我进店里两个小时,都不见一向慵懒的老板娘,只有肥胖过重的苏门答腊睡在小圆桌上,忝不知耻露出毛茸茸的肚子。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。

“她今天去看培信的复出小提琴个人演奏会。”阿不思翻着海贼王漫画。

“培信?那是谁啊?”我又问。

“就那个老是装潦倒搞落魄的男金光党啊。”乱点王气愤地说。

他今天点了很正经的漂浮冰咖啡,可见他有多生气。

“老板娘怎么会跟他出去?”我错愕。

怎么我一个周末没来,就好像错过很多事似的。

“念成回去没跟你说吗?”阿不思笑笑。

“没啊。”我歪着头,念成这家伙。

“因为培信点了第一百杯老板娘特调。”阿不思帮我调了杯综合咖啡,递给我。

“一百杯了吗?”我惊讶的合不拢嘴。

“我们似乎见证了一个奇迹。”阿不思很难得说出这么文诌诌的话。

的确是很美的奇迹。

之后老板娘常常不在店里,有时出去看培信的演奏会,有时去培信家里看他练钢琴,他写曲,她填词,原本生命无从交集的两人共同经历了一百杯苦涩酸辣的咖啡后,居然产生奇妙的情感,而且进展神速。

泽于说,培信一定早就动了心,他将那一百杯老板娘恶作剧特调当成了铜人阵、木人巷,一路闯关到最后。

阿拓说,该不会两个人已经在冥冥中被月老系住红线了吧?要不,这件事怎么看都很不可思议。

哥说,你在开玩笑吧?

不管谁说的对,那一百杯苦涩的咖啡给了我一些启示。

尤其当我看见手中第九十九罐仙草蜜的时候,我的心中很明白自己期待着什么。

在这九十九罐仙草蜜的日子里,泽于领着辩论社到高雄中山大学参加一年一度的租税杯辩论赛,如果一切顺利就将是三天两夜的行程,若是前两战都败北,第二天就得打道回府。

我是一年级的,也不强,所以只要拿着录音机在底下做记录、抄论点就行了,晚上再跟几个同年级的社员制作隔天要应战的新海报,要不就是开始在旅馆乱敲门突击、跟其它学校的辩论社员打起胡天胡地的枕头战。